寒浞屋內矗立著兩尊巨人泥像，純白顏色，極為雄健，比常人要高出三四尺，肌膚上刻畫著無數金色紋絡，不時閃耀出光華，一個張嘴怒吼，相貌猙獰，另一個冷目如電，沈著冷靜，都制作的栩栩如生。

他瞻仰一陣，回頭道：“小狐兒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

玄狐道：“怪嚇人的！為什麽要把它們放在這裏？放在咱們，這個房間。”

寒浞擡手往泥像上一彈，發出金鐵之聲，道：“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做成的？這材料名叫軟金泥，出自南溟天池，乃是天地至寶，極其稀有，傳說當年女媧大神造人時就用過這東西。”

玄狐嬌聲道：“女媧造人！既然如此寶貴，那相國大人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呢？”

寒浞笑道：“前一陣子我師父來過，是他送給我的，他好像也是剛從一個老朋友那裏要來的。”

玄狐道：“你的師父？為什麽不讓我見見？”

寒浞忙道：“你不能見，絕對不能見！”

玄狐伸出蔥指輕點他的鼻端，笑道：“看你急成這樣，難不成他是怪物，還會把我吃了不成？”

寒浞心想：“師父吃人可是連骨頭都不吐。”說道：“這兩個泥像在聚形之初已經被師父施加秘術，一旦接受人類精血，只需七七四十九天，便會化作真人。”

玄狐驚道：“化作真人？你的意思是，變成像你我一樣的活人？”

寒浞點頭道：“不錯，剛才你我的合體精血已經註入到他們體內，不久之後，他們不但會變成活人，還將成為我們的孩子，我連名字都想好了，一個叫澆，一個叫豷。”

玄狐驚呼，盯著泥像凝視起來。

伯封的死對她打擊很大，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，唯一的孩子。

自從知道這兩尊泥像會變成自己的孩子後，她每天都會來查看，可是泥像不動不言，似乎也沒什麽變化。

一個多月後，後羿率軍外出打獵，寒浞也不在宮中，玄狐又獨自一人來到這裏。

她忽然發現泥像額頭上多了幾道夔龍紋，身體也在隱隱發光，整個體型似乎變大了一些，高大悍猛，宛如神祗，雙瞳閃閃直射過來，如同活了一般。

玄狐嚇得退後幾步，左邊泥像的心口處似乎在跳動，她的好奇心超過了恐懼，忍不住又上前摩挲起來。

泥像心跳砰砰有聲，她閉上眼睛，靠在泥像身上，雙手輕輕上下撫摸著，那寬闊的肩膀，結實的胸膛，突出的肌肉，仿佛都蘊藏著無窮精力。

玄狐手指忽然一顫，像被什麽東西電了一下，她急忙睜眼查看，不禁臉紅微笑，原來剛剛摸到的是那一桿小小長矛，壯碩挺直，斜斜向天，就在她的眼前。

她瞧了一會，忍不住又伸手摸去，剛一接觸，這桿小小長矛又跳了一下，比剛才還要劇烈。

這時泥像全身的金色紋路都亮了起來，哢啪一聲，小小長矛上竟裂開了一道細紋，細紋迅速擴大，向全身延展，哢啪哢啪聲響不絕，不多會泥像外皮全部脫落，露出一個古銅色肌膚的巨人。

他如電雙目直盯玄狐，抖抖身上的碎泥殘屑，往前踏步走來，每走一步，就發出咚的一聲。

玄狐嚇得踉蹌後退，脊背撞在門上，雙手抱胸，瑟瑟發抖，口中喊道：“別過來，你別過來。”

卻見這巨人忽然咕咚跪倒在她面前，開口叫道：“媽媽！”

***

桃仁獨自東行，歸心似箭，除了吃睡之外，一直不停的趕路。

以他此時功力，雖然還不能完全淩空禦風而行，但也已快如奔馬，腳下速度是常人數倍，不到十天就已到達華山腳下。

此時正當秋末冬初，黃河水面還未結冰，他雇了條船順流東下，想起幾年前剛到界盟也在這個時節，不禁感嘆時光如水，一去不返。

到了帝丘他下船再走陸路，數日後，家鄉續邑的輪廓終於展現在眼前。

遠遠看去，景物依稀是舊時模樣，地裏的黍米剛剛長出嫩芽，城外小溪上結了一層薄冰。

桃仁心裏湧起別樣滋味，放緩腳步，踏著土路前進，路上行人不多，過了小橋後，見北郊野外新添了不少土墳，城墻上有燃燒和修補過的痕跡，此刻正是午飯時間，城中卻沒有多少煙火。

不多時來到城門前，木板門變成了石頭門，比以前大了兩倍有餘，門邊站著幾個手拿武器的壯漢，身披獸衣，相貌怪異，絕不是本地人。

一名壯漢轉頭看見他，立即擡起手中長戟，怒指著吼道：“什麽人？快給老子滾過來！”

桃仁緊握手中長棍，正考慮要不要上前跟他動手，忽聽身後有個女子道：“桃仁，你跑那麽快做什麽？也不等等我！”

桃仁回頭見到一個背著柴火的中年婦女，審視一會，叫道：“祁嬸！”

祁嬸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，趕忙上前，對剛沖過來的壯漢道：“守門大哥，這孩子是我侄兒，剛才與我一起出來的。”邊說邊拉著桃仁快步進城，那壯漢盯著兩人遠去，撓撓頭皮，也沒再說什麽。

這位祁嬸正是桃仁以前的鄰居，兩人走出半裏地，轉過街角後，祁嬸停下來盯著他仔細瞧，喜道：“果然是小桃仁！你長大了。怎麽就回來了？”

桃仁道：“我在外面得知了家中消息，就逃回來了，老巫爺爺呢？”

祁嬸搖頭嘆氣道：“那天出事的時候，後羿抓他去算卦，他不知說了什麽話惹怒了後羿，被狠狠打了一頓，擡回來就不省人事了。”兩人邊說邊走，很快到家。

桃仁推開院門，直奔屋裏，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巫爺爺，他一動不動，雙眼呆滯，直勾勾望著屋頂。

一個麻臉少女從廚房端著碗藥走出來，猛然見到桃仁先是一驚，很快認出他來，咧嘴笑道：“你回來了！”把藥放在桌上後，給桃仁拿了個板凳放在床邊。

這少女是祁嬸的女兒小萍，桃仁小時候的玩伴之一，當年臨走時，她還送過煮雞蛋。

桃仁朝小萍微笑以示謝意，坐下拉住老巫幹枯的雙手喊道：“老巫爺爺，是我啊！桃仁回來了！”

老巫眼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，就如不認識一樣，又轉回去繼續盯著屋頂。

祁嬸跟著進屋，喊道：“老巫叔，你醒醒吧！桃仁跑了幾千裏路回來看你了。”見老巫沒反應，嘆了口氣，對小萍道：“還傻站在那裏幹什麽！快去給桃仁倒碗水喝，弄點東西吃。”

小萍出去不久，周圍的鄰裏鄉親們就陸續來到，大家紛紛開言，談了一會老巫，問問桃仁這幾年的情況，又說起續邑被攻打的事情。

那天後羿帶來了大批兵馬，除了斟尋城軍隊，還有他的本族有窮氏，外加東夷族部落。

續邑這邊根本抵擋不住，不到一天大門就被攻破，國主後夔和他兒子伯封被殺，主母玄狐被擄走，百姓死傷無數，包括小萍的父親，她的奶奶也在傷心恐懼中死去。

後羿臨走前，把續邑作為賞賜送給了東夷族，活下來的人全部成了奴隸，男子每天要幹很多重活，女人和孩子也被嚴密看管。

眾人都憤恨不已，有人道：“後羿這個妖魔！早晚不得好死！”

另一人道：“聽說後羿來這裏全都是為了主母。”

一個婦女嘆氣道：“紅顏禍水啊！”

有幾人紛紛點頭，齊聲道：“果然是被她害的。”

一個老媼道：“我打從第一天見她，就知道這女人是個災星，無論到哪裏都會引起禍患。”

她邊上的老者喝道：“老婆子，別瞎說！主母平時對大家都很照顧，她也是身不由己，況且兒子也被人殺了，難道她想這樣？”

桃仁聽著鄉親們的話語，看著周圍的一切，這裏的一草一木，一門一窗，都曾無數次縈回在他的夢中，現在終於又見到了，卻沒想到已物是人非。

這時老巫猛地坐了起來，手指桃仁身後叫道：“狐仙，狐仙！”

祁嬸連忙上前扶住他，道：“老巫叔，你怎麽了？快躺下。”

老巫凝視桃仁，驚呼道：“啊！小桃仁，你回來了！”

桃仁見他認出了自己，大喜之下淚如湧泉，叫道：“是啊老巫爺爺，我回來了。”

老巫指著他身後道：“這是狐仙啊！狐仙怎麽和你在一起？”

祁嬸道：“老巫叔又開始說胡話了，前幾天也這樣。”

剛才那老者嘆道：“也許時候不多了。”

老巫大喊道：“狐仙在此，你們難道都看不到？哦，我忘了，你們都不懂巫術。”

祁嬸要扶他躺下，老巫一把推開，跪倒拜祝起來：“狐仙啊狐仙，請你現身吧！”

桃仁忽覺眼前白光晃動，一只小白狐憑空出現在旁邊。

眾人嘩然大叫，嚇得跑出門外，有幾個膽大的回頭指著白狐叫道：“真有狐貍！”

老巫大笑道：“看你們嚇得這個熊樣！”

小白狐那對骨溜溜的小眼睛四處一掃，便跳到了桃仁肩膀上。

桃仁把它抱下來仔細瞧，正是之前在界盟見過的那只，說道：“小白狐，你怎麽會來到這裏？”

老巫道：“這位狐仙已經修行不少年頭了，會隱身法自然不奇怪，想必是跟著你來的吧？”

小白狐聽後居然點了點頭。

桃仁驚道：“原來你一直跟著我啊！爺爺，你是怎麽看到它的？”

老巫笑道：“別忘了我可是咱們東海附近最好的巫師，我年輕時也遇到過狐仙，就是從那以後才有了通靈能力。”

桃仁道：“爺爺之前也見過白狐？”

老巫點頭道：“是啊，那時候我也就在你這個年紀，哎呀！她長得好美。”說著閉目冥想，仿佛在想象狐仙的樣子，過了會身子忽然劇烈抖動起來。

桃仁連忙拉住他的手，老巫嘴角流涎，勉強睜眼，結結巴巴地盯著他道：“小桃仁，那天，一個身穿五彩羽衣的神仙把你送來，他就飛在天上，就飛在……”說著兩眼一閉，歪倒在床上。

一位老者上前輕輕試探他的鼻息，搖頭道：“老巫走了，剛才那是回光返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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